光大六年(572年)五月十六。
建康,武英殿。
今日的武英殿与平日有些不同。
没有老神在在、神游天外的大司徒侯安都,没有心愧旧主、沉默少言的右光禄大夫尉迟迥,也没有热心治学、提携后进的开府仪同三司淳于量。
有的,只是陈国天子和他麾下一干年纪不过二三十岁的新锐武将。
有南有北,有亲有疏。
当下,陈伯宗端坐主位,赐了诸将茶水、胡饼。
于他左手边列坐的,是出身陈国的将军们。
依次为,二品镇左将军程文季,三品安前将军萧摩诃,六品越骑校尉吕忠肃,六品射声校尉周法尚。
于他右手边列坐的,则为出身南北二周的新附武臣。
依次是,四品员外散骑常侍杨素,四品宣毅将军韩擒虎,五品安远将军阴寿,六品壮武将军段文振,八品奉朝请武骑常侍薛世雄。
在座众人之中,年岁最长的,是萧摩诃,已四十有一,年岁最浅的,是周法尚与薛世雄,尚不过十七八岁。
陈伯宗目光扫过这一班长少武臣,将他们各自神色记在心中,手上拿起胡饼,缓声道。
“武英殿中,不便宴饮,故取茶代酒,用饼作食,以劳众卿。”
拿着胡饼,似是稍稍端详了会儿其上所撒的芝麻,陈伯宗才又看向众人道。
“卿等或生江南或长关陇,然南北风俗虽异,自汉以来,人皆乐食胡饼。”
“故朕不假他物,惟以此饼赐众卿。”
他将那饼举得高了些,道。
“此饼虽非贵重,亦沈贵妃与宇文贵姬亲手为之,颇得南北滋味之妙,卿等亦尝之。”
程文季乃陈伯宗的东宫旧人,心腹之将,于座中最知皇帝心思。
他心知陈伯宗此番言浅意深,乃是有意去除众将心中芥蒂,使南北良将皆乐驱策。
于是,他便第一个咬下那胡饼一口,继而赞道。
“臣旧时兵挥陇右,在天水时,亦颇食北地胡饼。”
“宇文贵姬之所作,正得北地滋味。”
“臣谢陛下赐。”
他故意将“宇文”二字咬得极重,目光一瞟对面的韩擒虎。
韩擒虎被他眸光一触,登时醒悟。
他与薛世雄皆是早先北周留守陇西的旧臣。
若非程文季举荐,以他们新附降臣的身份,断无可能来这建康城中,为皇帝亲待。
而有了这一层关系,他们二人实际已和程文季绑在了一起,成了潜在的天子亲军。
是以,得了程文季暗示,他明白自己必须有所表现,正要开口,却听席末,有人已先他一步出言。
这人竟是右边一班武将中,年岁最浅,官爵最低的薛世雄。
这毫无根脚的少年将军,能被程文季荐来建康,自然有过人之处。
原来,去岁陈国北征之时,薛世雄的父亲薛回正在陇西担任郡守,彼时陈军攻来,他父亲为尽臣节,便遣了他引兵去阻。
或是出身将门的缘故,他确属勇武过人之辈,更有些统兵的将略,竟领着数百兵丁于夜间袭了陈军大营。
好在程文季统兵素来谨慎,才未叫他袭营成功,临战之时,还与他交手数合,知了他的武艺超凡。
陇西平定之后,程文季便亲荐了他往建康任官。
他亦是个极机敏的人物,望见程文季眼色,当即抢在韩擒虎之前,言说了些话语。
他道。
“陛下顾念臣等北人,使贵妃、贵姬之尊为臣等作饮食。”
“臣虽愚,而南北滋味已混同在心。”
“然南北岂有分乎?臣虽不才,愿为陛下效死!”
陈伯宗早先便听程文季说了陇西之事,知晓这薛世雄武艺不在韩擒虎之下,此间又见他如此机敏,心中赞许之余,不免生了几分亲近重用之意。
于是赞了几句薛世雄忠勇,又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