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大五年(571年),六月初一。
恭州城东,苍龙门(今朝天门)。
盛夏的恭州,暑热非常,现下时辰虽未及晌午,可立身于门楼之上的陈伯宗,耳中已满是蝉鸣。
目光低垂,越过苍龙门外往来的百姓,落在更远处嘉陵江水与长江水交汇的地方。
嘉陵水清,长江水浊,两江之水在近处青黄分明,于远方却混同一体。
陈伯宗明白,将这二者弥合的,是时间。
而巴蜀与江南,南周故臣与陈国之间,也正像这江水一般,同样需要时间去弥合。
他能做的,就是在蜀地尽可能多待些时日,用天子权柄与威势,去调和矛盾,震慑不臣。
此番西征,他并未带走多少中枢的文臣,建康的朝廷仍由他的亲信们操持着,自行运转,只有少数要事会由沿江驿路西递,最终摆在他的案头。
近来,蜀中各处要他裁断的机务亦日渐稀少,是以,这几日他倒算过得甚为清闲。
以至于清闲得为自己的宫廷又添了位妃嫔。
不过,他昨夜虽与那富平公主洞房花烛,却并未同她一度春风。
倒不是那崔妙瑜容貌生得不好,相反这张由南周旧臣们热情交出的忠诚投名状,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。
只是,他脑中那些残存的现代人观念,让他无法像真正的封建帝王那般,去草率地占有一个差不多只算初识的妙龄少女。
崔妙瑜眼下不过虚岁十六,先婚后爱也好,萝莉养成也罢,无论如何,他想缓些时日。
他要把精力放在稳定西南上,早日理顺西南政事,早日回归建康。
毕竟,身为皇帝,久离京畿,心中总归要生出些不安来的。
“苏卿,朕前日命汝所制的舆图,可已制成了?”
陈伯宗向侍在身旁的礼部侍郎、中书舍人苏威问询道。
苏威这个中书舍人的兼差倒是新得不久。
须知道,在陈国,中书舍人虽只是个因了本代天子看重,才抬至从五品的小官。
可陈国以中书省统尚书六部,中书省的长官中书令久空不置,这小小的中书舍人便从秘书人员一跃成了中枢决策的参与者,位轻权重,绝非等闲。
苏威能得此职衔,除却他确有才干,更多的还是由于陈伯宗在刻意笼络蜀地人心。
投桃报李,一个中书舍人的职衔是陈伯宗投出的桃,而故南周公主崔妙瑜的入宫便是蜀地人还报的李。
而得了皇帝赐桃,又因故南周驸马身份成了皇帝连襟的苏威呢?
自然隐隐成了蜀地群臣在朝中的代言人。
苏威自己当然比旁人更了解此中关窍,近来侍奉天子,已然可称殷勤。
是以,听了陈伯宗的问话,他忙从袖中抽出一卷画轴,呈了上去。
“至尊,舆图在此。”
苏威为制这副舆图,费了不小工夫,可他并未多言邀功,几番接触下来,他已了然这陈国天子喜欢干吏,而厌恶大言之人。
陈伯宗接过画轴,凭栏摊开,目光在那图上的线条文字之间跃动。
这是幅绘制得并不精准的陈国西南舆图,不过,陈伯宗的注意力,却并不在那图上所现的山川地理之上,而在那图上所附的言说各处之间道里行程的文字之上。
“巴郡(今重庆)至成都,行程千里,九十里(36公里)置一驿,须置驿十一。”
“成都至汉中,行程一千三百二十里,须置驿十五。”